心理学家说一个人有两层皮肤,第一层是我们看得见摸得着保护着我们身体的皮肤,第二层皮肤是看不见的,它直接保护着我们的心灵。如果这第二层皮肤没有长好,我们就会向外界去寻求一样东西来代替,这样东西有可能是名望,有可能是钱财,也有可能是某一个人。
广州的夏天很长,蚊子很多,所以生活在广州一年将近有8个月要挂蚊帐睡觉,天气转凉再把蚊帐摘下来。摘下来的最初几天老感觉难以入睡,大半年都在蚊帐的保护下睡觉,我已经习惯了那狭小的空间带来的安全感。仿佛那蚊帐隔绝的不仅仅是蚊子,还有那隐藏黑暗中的一切不安全的东西。所以最初肯定是要在辗转反侧中度过,要一段时间后才能习惯。我想当我躺在床上那一刻,肯定是把那一顶又薄又轻的蚊帐当作我的第二层皮肤了,随着蚊帐的摘掉,我就像被扒了一层皮似的痛苦。换句话说,我的安全感不好!
为什么不好?讲一个故事,或许能窥之一二。
一天,跟最后一个家长聊完天色已晚,且有下雨之势,赶紧往家赶去。刚走出幼儿园,就听见有孩子哭泣的声音。凭着职业的习惯可以判断这孩子哭声中透着恐惧。越往前走,声音越是听得真切。经过玫瑰园2期门口,瞥见一个身材消瘦的女人面色铁青地杵着,眼睛倔强地看着远方。她手里拎着一个黄色小书包,上印着“××中英文幼儿园”格外醒目。“这个人跟那孩子的哭泣有关。”又是职业病。果然我们走过她的面前,经过一个地下车库入口,路边“声源”出现了。一个女孩,约莫4岁,身着黑色连衣裙,正在嚎啕大哭。女孩的脸已被泪水淹没,兀自朝着那个女人——她的妈妈。
我一步步走近那个女孩,哭声像钟声一样撞击着我的心。“我要帮她!”我这样想着,却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女孩已在身后,可那哭声却紧紧地追着你。于是我转身退到女孩身边,轻轻地蹲下来,还用余光扫了一下不远处的妈妈。妈妈也观察到我的动作,眼神放下倔强,开始关注我们。“你自己走过来,我就在这!”妈妈朝我们这边喊,像是要说明什么。听见妈妈的声音,女孩哭得更大声:“我不会走,你来接我,哇……”听到这妈妈脸上的肌肉有紧绷了起来,又把视线抛向远方,不看孩子。女孩继续哭,边哭边喊:“妈妈你过来,抱我过去!”但喊声已不如最初那么大声,像是哀嚎,又像是哀求。可完全陷在情绪里的妈妈丝毫不为所动,也丝毫没有察觉孩子哭声的变化。
“妈妈不会离开你的,妈妈很爱你!”我轻声地对女孩说。女孩像是没有听见,继续哭。“我带你去找妈妈好吗?”孩子马上哭声小了。我伸手去牵她的手,她没有抗拒,轻轻地把手放到我的手里,孩子抽泣着跟我一起走向她的妈妈。见我们过来,妈妈有点尴尬。到了面前妈妈也不马上接孩子,只是冲着孩子问:“知道错了吗?总是这样,下次我就不管你了!”见孩子依然哭,妈妈有点不好意思地冲我笑了一下,又冲孩子斥责道:“都这么大了,还这么不懂事,还麻烦这位大哥哥,快谢谢哥哥。”孩子依然抽泣着,这让妈妈又难为情地冲我笑了一下。我把早准备好的一肚子的“说教”强咽了下去。“孩子现在需要安慰。”说完我笑着点点头离开了。
走过不远,再次回头,见他们依然站在小区门口,妈妈好像还在说着什么,女孩停住了哭声仰脸看着妈妈。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在这样一件事情当中,我看到的是如此真实的现实。妈妈的状态是真实的,孩子的表现让她感到愤怒,感到厌烦,感到忍无可忍,以致她要用冷漠和抛弃这两样对孩子来说最残酷的手段来惩罚她的孩子。她成功了,所以我摇头。女孩的状态也是真实的,妈妈的反应让她感觉到恐惧和不安全,她通过哭泣来表达自己的内在感受和情绪,也想通过哭泣唤起妈妈的爱来让自己重新感受到爱和安全。但是她失败了,所以我摇头。
这样的事情对这个女孩的生命历程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个阴影,一次创伤,一颗不安全的种子。这样的事情应该不是偶然发生的,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这样的事情不断发生在孩子是身上,孩子心里那颗不安全的种子就会生根发芽,最后将她的心紧紧地包裹住,让她紧张,压抑,恐惧……这样的感觉随时可能窜出来占据她的身体,吞噬她的心。在今后的日子里她可能因打碎一个碗而吓得浑身哆嗦,她可能一次考得不好而不敢回家,她甚至可能会怀疑家里曾经出现过的短暂的幸福是否真实……即使终有一天她长大了,想改变却也无能为力了。
我们甚至可以想象她怀揣着一颗不安全的心有了家庭和事业,她会以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她的丈夫和孩子,又如何去经营她的生活?她可能会因为同事的一个不经意的眼神而觉得对方对自己有意见;她可能会因为丈夫一次太晚回家而紧张兮兮地去偷翻他的手机;她可能因孩子一个长时间的电话而怀疑自己的孩子早恋;即使有幸过着美满的生活,也有可能终日陷在患得患失的心理焦虑之中……这些被电视剧编剧和小说家们用滥了的桥段都有可能反复在她的生活中真实地上演。这不是在危言耸听,而是被无数的人、无数的家庭证实过或正在被证实,甚至有可能被我们自己证实。因为这一切都源于我们已经建立的一个信念:这个世界是不安全的,我是不安全的。
我们自己和我们的孩子的第二层皮肤就是在这样一次次的创伤中被撕扯,在这样一次次的痛苦中被践踏,被迫袒露着稚嫩的心灵去面对现实的刀砍剑劈,伤痕累累……对外界的不安全感会渗透到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它们无时无刻影响着我们的生活。即使有一天我们习惯了或是以为找到一个可以寄托的东西来代替,但我们依然随时面临要“掉层皮”的危险,因为外界不是我们能掌控的。
面对第二层皮肤已经支离破碎的自己,我们能做些什么?面对正在形成第二层皮肤的我们的孩子,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如何帮助自己,帮助我们的孩子都不用承受“掉层皮”的痛苦,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