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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历产床:一根针的经历
发布:2011/6/3  来源:多邦驿站  编辑:管理员  查看:551次  本文关键词:安慰产妇

受访人:李文文(上海)   年 龄:26岁   受教育程度:中专   婚姻状况:离异   健康情况:1997年生育   职 业:商场销售员

    光的身体周围一阵阵混乱,我感觉自己的存在只剩下心脏和血液,最要命的是觉得血快流光了,他们现在已经顾不得我伤口的血,他们都在找针,找那第6根无影无踪的针……你说,生产的妈妈是特别脆弱,还是特别坚强?

  能不能给我一块咸鱼呵

  一根针的经历

  我原想这个故事的惟一听众会是我女儿,可是她现在太小,才两岁。 发生在她妈身上的故事太离奇,不相干的人会相信吗?可不管别人怎么看,总有一天我要对女儿有个交待,我要把前前后后的心理感受告诉她。因为今天我婚姻的解体不能说与我的生产经历毫无关系。

  孩子是在我们度蜜月时怀上的,没有准备。但我想要,特别想要个女儿。我不知为什么会对当妈妈有那么强烈的渴望。婚前我就跟丈夫说,我就是想生一大群孩子,让他们整天围着我转。我丈夫特醋,他总是恨恨地说,那我呢?你把我揣在哪个口袋里?我就说放鞋窝里。他说他没这种爱好,他做生意,他忙,他不想养一大群孩子。

  我说反正你也替我生不了孩子,再说这样的美事我舍不得让你,一边呆着去吧。

  怀孕的过程是挺快乐的,哪怕前三个月吐得黄疸汁都出来了,也没影响我的情绪,我觉得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自我陶醉,自己揣着个大喜帖子,跟周围世界隔开了。每天的日子充实的要命,然后眼见着自己种的种子要开花结果。

  都挺顺利,预产期前一天有点宫缩,就住进了医院。第一天吃蓖麻油炒鸡蛋,特别难吃。第二天吃时全吐出来。第三天打催产针,第一针时宫缩开二指,到中午打第二针时觉得浑身要瘫了。我跟大夫说,怎么觉得浑身热,一点劲没有?一量表,发烧38℃。我腾地坐起来说我实在生不了,今天必须给我剖。大夫同意了。

  晚上推进手术室时,我感觉烧得浑身发抖。开始全麻,因为要从脊椎上往里打麻药,医生让我躬着身两胳膊抱一起,说这样整个人缩起来能把脊椎暴露清楚。针往里推的那种感觉又晕又沉,好像一下子被大罩子罩住,听不见人说话,特别恐怖。我想完了,可能再也醒不来了,别人能过这关,我可能要过不去。我急了大叫了一声,说大夫我怎么这种感觉?他们一听赶紧问血压心电图,就听说血压在下降,然后,我又听着他们说,麻药管堵了,推不进去。临时决定改局麻。从脚踝骨那儿往里打,打了两针一点感觉没有,打第三针还是痛,就听大夫说,都打了三针还痛,那也不能再等了,下刀吧。我就咬了咬牙,想不就是跟白求恩做手术没麻药一样吗?反正人生就这一回,说什么也得忍。可下第一刀时我还是没忍住,唉哟大喊了一声。

  后来真痛得没感觉了,这一段成了记忆空白。就记得唿的一下孩子出来时大夫跟我说,孩子挺好,让我看了。

  看过孩子,我一下觉得大功告成了,悬着的心放下。开始缝针,虽然也痛,但能忍,甚至我觉得烧也降了。缝到第七层时(我听到大夫在说七层),剩下二层,听大夫说清点器具,一阵唏里哗啦声后,大夫问护士:我一共给了你5根针。护士说我明明备了6根。大夫说你再好好回忆备了几根针,护士说肯定6根。大夫急了:我就给你5根,那根哪去了?!找!赶紧找!

  我一听头嗡的一下,马上觉得浑身炽热,像被火点着似的,感觉温度又开始往上升,脑子却特别清醒。直想坐起来,被一双手按住了。就听着主刀大夫急慌地说:看看她身体左右,是不是给粘住了。纱布取开,都提溜提溜,把胎盘拿回来(已经送出去)看是不是裹里面了?还有———你还经过哪了?暖气?器具池?把护士长叫来,先给她盖上一块纱布,别晾着,我的身体周围一阵阵混乱,手术室开始有进出脚步声,能清楚地听到许多人喘粗气声,我感到空气紧张的快凝固了。这时候我对自己的体温已经不敏感,感觉自己的存在只剩下心脏和血液,心提到嗓子眼,最要命的是觉得血快流光了,他们现在已经顾不得我伤口的血,他们都在找针,找那第6根无影无踪的针。天哪!我怎么办?

  就在这时,听主刀大声、慌乱地说:赶紧找块吸铁石!我真受不了了!用尽全身的劲扭着头,看见他们都弯着身子,谁也没注意我,我就哭开了:“大夫求求你们别找了,先给我缝上吧,我实在痛的受不了,我宁可它在肚子里都认了。”主刀大声训斥我:“哪怎么行,给你缝上真在肚子里还得打开!”我一听恐怖极了,突然想到肚子里找纱布那些医疗事故,可能是连烧带吓,有那么一会儿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可能找了有半小时吧。我后来估算一下。当时觉得比一年还长,如果我彻底昏迷了倒还好,关键是从头到尾都清醒。我当时就认定根本找不着,怎么可能找见呢?手指头长那么根弯勾针。

  人家剖腹手术最多40分钟出来,我做了两个多小时,我家人在外面都急坏了。推出时我见妈妈哇得就哭出声。妈不干了,要求院方尽快给答复。院方说,保证没在我肚子里,因为他们用时一根递一根,是习惯动作,不可能丢下。我妈说,那护士到现在还认定6根,大夫只见5根,总有一方不对,到底作什么解释?一阵交涉,最后决定给我做X光透视。那时我刚从产房躺到病房,一下子来了一群人抬我说要到三楼拍片,我被他们这群人一个个复杂的表情搞得心慌的不行,老想哭。照完,大夫跟妈说,你看这片子没问题针肯定不在身上。妈说,我们不是学医的也看不懂,你说没有就没有,可不在她身上到哪去了,找到针才放心,总得给个明确答复。  

  住院第四天,副院长带主刀来了,拿着那根针,别得像个卡子、是弯勾的那种针,说,行了,你别担心了,针找到了,在洗器具池子的一条缝里找见的。我当时根本就不信,过去这么多天了,一天做多少手术啊,怎么可能夹缝里才发现。他们安慰我说,你放心吧,我们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你是首例。我说我怎么这么幸运,非给医院创造这种历史,你们能想像我躺手术台上、流着血等你们找针的感受吗?他们不想听,就一再强调:这片子(X光片)你可以拿到任何医院去鉴定,确实不在肚子里。

  我一听特生气,他们连句好话都不愿说。我说,反正将来我有不对劲的话只能跟这有关。希望你们医院能保留病历,我保留这个权利,随时查阅跟医院交涉这事。

  后来出院也没什么说法。我住院那阵发烧、流鼻血,身体一直特差,情绪也不好,这事就过去了,身体确实也没什么异常感觉。当时想就算我倒霉,百年不遇遇上了,我本来也不想再提这事,虽然心里总是有阴影,像扎上了一根针,一想就特不是滋味,而且免不了仍提心吊胆。妈劝我,月子里别再想,只当没这回事,不然会落下病。

  只是到42天回医院(检查孩子大人情况),找不着我的病历了(到现在也找不着)。孩子出生结果上写剖腹产,她的都齐全,我的没有。他们也不给个明确回答,只冷冷说就是找不着了。我真火了。怎么能这样对待我?好像是我有什么错,他们理直气壮没错。

  是他们逼着我非要把这个恶梦做下去。我问丈夫说我该怎么办?他说,你还真想跟他们打官司,劳民伤财不说,谁能奉陪得起呀。我说这口气堵得慌,过不去。丈夫的态度在当时可能是有道理的,我肯定没法打这场官司,无从下手,可我还是希望有感情上的支持。他没有。他还是特忙,忙他的生意经,我觉得自己陷入了心理上无依无靠的境地,真不知怎么排解这件事带来的心理郁闷。所以,一下对这个婚姻也特失望,觉得它没有给我应该有的支撑。

  最难受的时候总是有妈拉住我的手。我刚出院时,她就东奔西走到处咨询懂医的人,问那根“隐患”如果在肚子里会出现什么情况。妈说打听清楚心里才能不留下过结。她反复把听来的一堆医学名词解释给我听、什么细胞包容呀,她是想解除我的思想负担。

  妈说,她生我时因为缺常识,让实习医生用产钳碰了头,没意识有问题。如今害得我头上碰伤的地方永远留下了疤。谁能想到它开始才黄豆粒大,会随着年龄一天天长,长成手指大小,现在那块不长头发的伤口还在长。妈说的这块伤疤是我从小的一个隐痛,我一直害怕被人掀开。从懂事起妈就跟我反复讲它的来历。可一直以来我从没设身处地认真想过生产会给女人带来什么,总愿意想成是自己生病得来的。所以这块疤没给我生产前带来压力和心理负担。对生产的理解,产前特乐观还盲目自信。

  整个的月子,那些难受的日子,妈和我坐在一起说起她和我的这两次意外,妈说她不是想让我认命、认倒霉,她说她们那一代女人是那样,没啥想法,该着就该着了。说我们这茬人不会这样。但不论哪样,遇到事儿得学会首先排解开,不能自己跟自己较劲。

  我最后没打官司,真的不等于说放弃了批评这事的权利。妈说的对,我只不过是不想用那样的方式自己跟自己较劲。

  不知道我的女儿长大会不会理解我当时的心情和我对生活作出的选择?她在成长中、在做母亲时也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吗?也许会,但愿她学会坚强。

  真够传奇的。算不算医疗事故说不准。其实,我在近百名的访谈中,始终是在选择普通人的生产故事,甚至是看上去极普通的生产经历。对在生产中出现的血淋淋的医疗事故有意回避。因为对医疗事故的处理和思考,使当事人不得不陷入法律问题的种种纠缠和困挠中,难以顾及内在的感受。我觉得,普通的,看似平常的生产经历,可能更能自然地揭示女性对生命的内在体验,从而彰显最真的人性根源。

  遗憾的是总是与“事故”相遇。李小姐的事故说起来不算大,仅一根针。但一想到她躺在手术台上流着血等待的心理煎熬,就心有余悸。真的很担心她因此走不出这个心理阴影。她还那么年轻。

  李说她特别感激母亲,没有母亲引路,她真的会觉得活得特沮丧。她觉得通过生产、自己做了母亲,才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母亲是一个很有承受力的人。她对生育孩子、对幸福家庭的理解真的开始影响我。我生产前对生孩子、对家庭的理解是那么热闹又简单,就像喂一群小鸡,过过家家。我现在明白,生活容不得我太任性,做母亲的除了能吃苦还得有韧性。这样在意外的磨难中才不会惊慌失措。这是母亲用她处理事情的方式告诉我的。

  李小姐说,这场生产经历可能是更加速了她成长、成熟;学会做母亲。虽然因此失掉了婚姻,她说她收获很大,感觉内心很饱满。

  但是,她说,有时候看到周围朋友同事很年轻的、快生产的妈妈,那么轻松愉悦的表情,我会想起自己恐怖的生产经历,我就在心里对自己说,别吓坏她们,不能说,不能说。

  你说,生产的妈妈是特别脆弱?还是特别坚强呢?李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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